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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平三年,曹生虚岁二十。
这本来是一个该在雒阳团聚的新年。毕竟,曹操今年就该举孝廉入职官场了;而继母胡氏替胡广守孝满一年,即将除服;曹嵩安分守己当大司农当得稳稳的。无论是对于曹家哪一位主人来说,这都是个有着愉快气息的新年。
即便是越来越败坏的吏治给这种愉快染上了灰败的色彩。
阿生却在此时坐上了南下的巨船。掌舵的是在这条航线上跑了八年的老船长。他本只是威海一个小渔村的渔民,光棍一条,每日在海里搏生机,如今却已经成家立业,领着曹家第二档的工资福利,仅落后各部大管事而已。
“主人放心,即便遇上风浪,这条航线上可以避难的岛屿,我都一清二楚。”
主人首次坐船南下,水手们大都紧张。除了阿生所在主船,连其余三船上的水手也总喜欢用绳索荡过来串门,就是想偷偷看一眼那位天纵才华的主人到底长什么样子。这种情况一直到阿生在船上公开授课后才得以缓解。
现年二三十岁的水手们大都是学渣,最怕被主人逮住问功课。
正好这个时候郑玄也不晕船了,阿生就能空下来跟他一起聊聊政治理念。天高云淡的日子,他们就在甲板上架起钓鱼竿,海船太高,钓鱼线下垂七八米才落入水面,这种方式很难真正钓上海鱼,不过是愿者上钩罢了。
孔墨也在船上,已经给郑玄打了不少预防针。于是郑玄上来第一句就问:“二公子也觉得我朝气数将尽吗?那不过是妖人迷惑无知百姓的谣言,二公子也相信吗?海内尚存忠义之士,只要党锢解除……”他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
党锢解除,这太难了。以越长大越荒唐的皇帝的德行来看,无异于痴人说梦。毕竟,他每次大赦天下的时候后面都要加个限定词:党人不赦。
阿生的目光盯在钓鱼竿上。
“这就好比,我们都生活在一个大房子里。屋顶漏雨,窗户漏风,或者门户毁坏无法抵挡住野兽了,我们第一反应就是要去修补。所谓忠义之士,就是那乐意去修补的人。修修补补四百年,中间还塌了一次,到如今,我这样的官宦之后还能够找到一片不漏雨的瓦,而这些人——”她指指侧方载着孤儿们的中型海船,“不是我拉他们过来,他们与露宿荒野有什么差别呢?”
郑玄叹气:“天灾人祸频发,朝廷已经无法庇护小民了。但公子怎么知道大汉这间广厦已经无法修补了呢?忠义忠义,难道是因为知道艰难就不去做了吗?”
“郑公,世间没有不会腐朽的房屋,就像没有长生的凡人。不过是我们数代生活在此,受它遮风挡雨的恩惠,因此对大屋有了感情。不到万不得已连地基都不稳的时候,是不敢承认它已经无法修补了的。只是什么情况是还可以修补,什么情况是已经回天乏术,各人有各人的看法。三年前,我曾为父亲整理大司农的文牍。天下流民,以翻倍之势上涨,天子收到的赋税已经无法支撑军资,一旦有稍大点的战事……
“所谓王朝的根基,一在地,二在民。有地有民,就有赋税,有劳役,有军士。如今有一半的人口不入册,三分之一的土地不交税。赋税在抵达中央之前,先被豪族过了一道手,又被贪官污吏过一道手,然后是宦官,最后还要被太后和皇帝的私库截取,那他有什么钱去养兵?兵士的粮饷来自各地豪族,那他们从朝廷之兵转化为豪族之兵,不过差一个契机。
“天灾多年,使得朝廷掌控的人口和土地日益萎缩;党锢之祸,又使得握在世家大族手中的人口和土地脱离朝廷。根基半毁,则必有野心勃勃之辈蠢蠢欲动,这就是我以为大厦将倾的原因。”
郑玄猛地站起来:“野心勃勃之辈!二公子吸纳人口和土地,不也是野心勃勃之辈?”
曹生一摊手:“我是啊。所以我说了,要不要同我上船,郑公可要考虑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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