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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宁元年,作为新帝登基的第一年,在高层动荡中进入了冬季。老天爷还算给小皇帝面子,除了农作物灌浆的时候在京师有阴雨,导致少量减产外,全国的其他地方可以说风调雨顺。
一个平年,但凡是在前几年的旱灾水灾里撑过来的,都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如果,没有背上负债的话。
女卓的背篓中装着幼弟,右手持一把锈得看不出材质的钝刀,弯腰在道路旁边挖野菜。天冷了,她挖了一上午才挖到一些勉强能入口的老菜根。
中途,有几个从谯县城中出来的游侠无赖,试图调戏女卓。女卓挥刀,如同一只发怒的母老虎,在其中一人的眉骨上留下一道疤。他们便一哄而散,远远地朝她喊:“女卓,你阿父还不起欠债,早晚把你抵押出去。”
从小就以彪悍闻名的女汉子,差点没因为这句话哭出来。
日食就是在这个时候降临的。
月影侵蚀太阳,降下异常的黑夜。城墙之内响起恐慌的尖叫声,仿佛末日的配乐。女卓跪下去,像那些游侠一样将身体贴近地面。“上天又震怒了,”女卓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家所咒骂的什么宦官小人。”
在女卓十多年的人生中,经历过的日食超过一掌之数。她已经学会了条件反射一样,跪伏在地等待上天的指示结束的那刻。吓得哇哇大叫是没有用的,还可能弄伤自己。找个能掩蔽的地方缩成一团才是上策,除了躲避有可能伴随而来的飞蝗和地震,还能躲避借着黑暗打家劫舍的歹人与疯子。
但今天有些不太一样。
女卓听到了地面传来的脚步声。有老牛沉重但镇定的脚步声、为数不少的马蹄声,还有车轮嘎吱嘎吱的滚动声。
她偷偷抬起头,就看到一团一团橘黄色的光芒,从远处飘过来。是鬼怪?她吓得不敢动弹,只能瞪大了眼睛伏在原地。
近了,更近了。
领头的是一辆牛车。牛角上绑着钓竿,钓竿前面挂着数盏跟灯一样的东西照明。至于骑在马上的骑士们,则是举着火把。这是曹家夫人回乡的车队。
但是患有夜盲症的女卓看不真切,她只能看到黑色的、鬼怪的队伍,带着诡异的鬼火,从大路上通过。
“算算时间,差不多该结束了。”她听到有人说,声音好听得像黄莺。
话音刚落,就见到黑色的太阳边缘刺出第一抹明黄,世界从黑色变成了灰黑夹杂着金黄。
借助着光明来临的瞬间,女卓看到了一张精致的侧脸——玉石般完美无瑕的肌肤,以及悲悯的居高临下的眼神。
“我曾经看见掌管日食的神明从谯县的官道上经过。”女卓后来跟人说,“他用一种头上长着很长的角的奇兽驾车,载着女眷和仙童,头顶发光的侍卫们簇拥着他。他们从黑暗里来,日食结束后就从人间消失了。”
再后来,女卓辗转流亡,在兖州成了一名女医。她很敬业也很努力,但就是无论如何不相信日心说和日食理论。惊鸿一瞥的景象在记忆中被不断美化,最后成为一种支撑生命的信仰。“我曾经见过掌管日食的神明。真美啊。就离我这么近。那个时候我就相信自己能够活下来,虽然人间多丑恶,但美丽的神明依旧行走在大地上。”
被认为是神明的人,远没有看上去那么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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