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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又有三四个人进来,宁学武站起来咳嗽一声说话了:“兄弟爷们,今晚上把大伙找来干啥,我不说大伙也明白。大伙都是庄户人,都有一份家业。咱们的那些地,不是像宁学祥那样,硬霸了人家的,是咱们的老祖一辈辈出力流汗创下的。可是,如今叫人家一张嘴就收去了。大伙想想,这事行吗?”
一屋子人头都晃动起来。人们七嘴八舌:“不讲理呀!”“胡来呀!”“这是杀正经庄户人呀!”……
宁学武接着说:“不行,我是死也不甘心!我寻思大伙也是这样!现在外边好多村子都闹起退社了,我二姑那个庄,梧桐岭,已经有一多半的户退了社,地还是各家种各家的。咱们也得这样干!”
屋里的人们齐声响应:“干!干!”
在宁学武旁边蹲着的费文良站起身说:“这可不是弄着玩的,要干就得干到底!咱们先喝个齐心酒!”
说着,他就倒酒。原来墙根早预备好了一坛子酒和三个大黑碗。这时,宁学武的大儿宁顺芝从院里提来了一只大公鸡递给爹。宁学武也不用刀,狠狠地在鸡脖子上咬了一口,那血便汩汩滴入三个碗里。他把大公鸡扔掉,端起碗,一字一顿地说:“闹垮农业社,要地要牛!有马同骑,有祸同当!谁有二心,不得好死!”
在场的人全都从嘴里取下了烟袋,瞪起眼睛。在宁学武喝了第一口后,那三个碗便在一只只手上传递着,谁接过去就狠狠地喝上一口。
酒到了大脚手里,他一下子嗅到了那股血腥。在这一刹那他突然意识到,他今晚上参加的是一项十分危险的行动。啊呀,又是地,又是血!这地和血是分不开了。可是这些人能闹成吗?他想起了几天前费文水跟他讲的“天意”和那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他的心开始战栗,他突然想退出这次行动。
但他又不能不喝。但他又实在喝不下去。他便将嘴唇在碗边蹭了一下,没把酒喝进一滴去,接着将碗传给了别人。好在屋里灯光太暗,人们没看见他的作假。
喝完酒,宁学武便与众人商定了行动计划:今天晚上散会后各人再联络一部分人,明天早晨上工时在各个生产队一块闹,牵回自已的牲口,各家到各家的地里干活去!
大脚一夜无眠。绣绣看出他有心事,便问他出去做啥了,大脚如实以告。绣绣沉吟了片刻道:“我看你甭去闹,没有好结果的。”大脚说:“我看也是闹不成。”绣绣说:“那咱们就不去了。”大脚说:“不去不去。”
可是第二天早晨,大脚却说啥也在家待不住了。他对绣绣说:“我去看看。我只是看看!”然后急急走出门去。
他刚走到西街口往日上工集合的地方,那儿的行动已经开始了。只听有人吆喝:“走,去牵牛呀!谁家有牛不牵就是杂种操的!”一群人转眼间炸了营。一些汉子就往牲口棚那里跑,急得笼头一蹦三尺高大喊:“要当反革命呀?要当反革命呀?”见喊不住他们,便急忙找社干部们报告去了。
大脚站在那儿愣了愣,也立即一歪一歪向着牲口棚跑去。他也要去牵自已的牛去!他太想再赶着他的“黑大汉”去耕自家的地啦!
到了那里,所有的牛驴几乎都物归原主。主人们情绪高涨地牵着它们离开牲口棚,向自已的家里走去。牲口棚里只剩下了大脚的那头牛。看到离家月余已经变瘦了的“黑大汉”,大脚鼻子一阵发酸。他拍拍牛头道:“咱们回家,咱们回家。”
天牛庙退社风潮的出现当然是不能容许的。就在有牛的户自已耕了两天地之后,他们听到了封铁头在村部大榆树的高杈上用铁皮喇叭筒下的通知。他要求全体村民晚上都到村前铁牛那儿开会去。“不去不行!谁也不能不去!”铁头用那种带了金属味道的声音一遍一遍强调。
正吃晚饭的时候,大脚也接到了费文良来下的通知。费文良把他拽到屋里小声告诉他,让他开会时带着棍子。大脚惊问:“带棍子干啥?”费文良道:“已经打听清楚了,今晚上开的是整闹社分子的会。乡里不光来干部,还调了三四个村的民兵,准备在开会的时候抓人。”费文良让大脚爷儿俩都准备好,一有事就开打个奶奶的!
费文良走后,大脚吓得够呛。他想了想,决定今天晚上的会他不去参加。饭后儿子要去开会,他想不让去又不便告诉他底细,只好嘱咐他:你去就去,可是一看着有事就赶紧往家跑。家明疑疑惑惑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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