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在冷宫临时搭建出的审讯室,刚刚审讯得热火朝天的气氛,在白清嘉开口的瞬间,跌至冰点。
大部分人都在四周布防,其实正经在审讯的人,只有小三和三个心腹暗卫而已。
四个人都好像被施了定身咒似的,一动不动,也没有回头看她。
倒是半死不活的白乐萱,竟然强撑着精神抬头,和她有了短暂的一秒对视。
那瞬间,白清嘉差点以为自己见鬼了。
她枯槁的面皮紧贴着颅骨,眼窝凹陷处凝着未干的血泪,衬得那张脸更加惨白如雪。
短短几天没见而已,她竟然就成了这幅半人半鬼的样子……
“你们……”白清嘉喏喏开口,“你们真的打算从她嘴里撬出消息来吗?”
真的不是想杀人灭口吗?
说完,她就盯着屋里那四个人。
要不是确定这四个人都和白乐萱没有太深牵扯,她险些以为是这几个家伙在公报私仇了!
最终,小三先稳定下心神,放下手里的长鞭,踱步到她身侧,垂眸询问:
“怎么想着来这边看?昨晚……不累了?”
白清嘉:“……”
她仰头,看着这座宫殿破败的屋顶,正对着天上不算暖和的太阳。
还有些许未彻底融化的雪花,正从那个空洞处飘落。
这么青天白日的,还有外人在,这家伙也是越来越不讲究了……
“我怕你把她弄死了,还不知要惹出多少麻烦来。”
她果断略过男人某些暗示性极强的问题,直言自己来的目的,
“她可不是寻常女子,她是前五皇子妃,世家中白氏的女儿。不论她此前做过什么,若是被发现衣衫不整死在了宫里、死在了你的手里,你就算全身长满嘴都说不清了。”
说完,她又瞥了眼即使半死不活,都在暗中观察这边的白乐萱,凑到小三身侧小声说:
“白乐萱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但是你不能被她的死活影响。”
她虽不知小三为何对白乐萱有如此深的杀意,不过就是要杀,也该偷偷弄到山里杀。
光明正大的杀,确实有点嚣张了。
小三颀长的身躯微微弯曲,靠近她的同时,垂眸凝视着她。
烛火在穿堂风中明灭摇曳,将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切割成斑驳的暗影,衬得眉骨投下的阴翳愈发森然。
他玄色织金箭袖被血渍浸染成暗褐色,袖口盘踞的龙纹在残光里泛着冷铁般的幽芒。
他屈指摩挲着皮鞭铜柄,凤眸微眯时眼尾折出凌厉弧度。
冷风卷起破碎窗纸掠过他脚边,沾着血污的皂靴漫不经心碾过,他俯身凑到白清嘉耳畔小声问:
“你来,是不想我被她的死牵连,还是不想他们两个其中之一,被牵连?”
白清嘉:“?!”
怎么兜兜转转一大圈,又回到这个危险的问题上了?!
对方湿热的呼吸就近在咫尺,还夹杂着一股不大明显的清冷墨香。
她仰头看着男人锋利的眉骨,还有他幽深到看不见底的眼眸,挑眉:
“这种幼稚的问题,你确定要问到底?”
这个拥有太子和萧浩全部记忆的人格,向来喜欢装深沉装冷静装成熟。
以往这家伙斤斤计较的时候,白清嘉只要问出这个问题来,他就会立刻闭嘴。
可是今天,有些不一样。
“呵……这次,我想问到底。”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像陈旧古琴,“你最爱的,究竟是我,还是他们两个之一?”
又是这种孙行者和者行孙的问题……
白清嘉无奈地抬手扶住额头,长长叹了口气后,还是耐心问他:
“你是不是最近没怎么出来,所以心情不好了?”
小三阴沉的脸色,没有半点缓解。
他薄唇轻抿,固执地盯着她,只认真地追问:
“你在意的,究竟是谁?”
这幅偏执的模样,倒是和萧浩很像。
白清嘉再次看了眼那边半死不活的白乐萱,木着一张脸,无奈质问:
“你就是用这种拙劣方式转移话题的?”
小三沉默了。
看起来,就是被说中心事的心虚。
旁边三个陪审团的暗卫,在小三靠近她的时候,就相当识趣地消失了。
此时此刻,冷宫里只有他俩,和只剩一口气的白乐萱而已。
小三难得显露些许真性情,不悦而沉重的视线落在被打到只剩一口气的白乐萱身上:
“留着她,对你始终是个威胁。世家在大夏盘踞多年,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拔除的。但她还活着……”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传达到了。
只要白乐萱还活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还不知要她能做出多少丧心病狂的事来。
对此,白清嘉深以为然。
她没再责怪小三下狠手,只略一思忖,就到白乐萱面前,抬头看着被吊起的她。
“你若把知道的都说了,我可以给你个痛快。”她缓缓开口。
白乐萱睁开红肿的眼睛,目光里像是淬了毒:
“不……”
她气若游丝,但还是坚定地否认。
白清嘉对付她,也是有十几年的经验,算得上专业对口的。
她只瞥了白乐萱一眼,目光就渐渐下移,落在了她尚未隆起的小腹处。
涂着大红色凤仙花汁的指甲,轻轻剐蹭着上面的皮肤,她缓缓开口:
“其实,本宫一直很好奇,也想不明白。父皇既然得了你的身子,为何不给你个正经名分呢?”
白乐萱微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白清嘉清楚察觉到了。
她眼底的笃定和笑意愈深。
旁边辛苦审了一整个早上的小三,也终于在此时不着痕迹地凑过来,冷着他那张成熟稳重的脸缓缓道:
“皇后失宠失势多年,在后宫全然没有说话的地方。贵妃虽得宠,却不敢置喙父皇处置怀了皇嗣女子的安置。她怀了皇嗣却如此安生,只能说明……”
“你这孩子,来路不正啊。”
白清嘉笑着帮小三把话补充完整。
他们两个一唱一和异常和谐,说得白乐萱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明明刚刚过去的那个早上,小三废了不少力气给这个女人上大刑,都没能让她有情绪上的变动。
没想到只要提及这个孩子,白乐萱的态度就会变得相当暧昧。
“白白,坐,别累着。”小三在旁边,难得殷勤地给她搬了一把椅子歇息。
只是那椅子上一层灰,瞧着已有多年不曾有人擦过了。
难为小三能费力把它找出来,还用干净杯子给她倒了杯热水:
“拿在手里捧着,能暖和许多。”
白清嘉坦接受他的照顾,关注的重点还在白乐萱和她的薛定谔的孩子:
“白乐萱,你生性喜欢追名逐利,若有了先皇的孩子,怎么也该将孩子留下,也好母凭子贵才是。哪怕生下来的只是个公主,也能让你有个尊贵身份,安稳一生了。
怎么你不仅没有任何举措,还好像想将这件事瞒得严严实实似的?
太上皇是四处留情多情人,难不成还会因为你腹中的孩子杀你灭口不成?”
她说完,就紧紧盯着白乐萱的脸。
那女人虽然明面上瞧着不动声色,实则脸颊的肌肉凸起,明显咬紧了牙关。
她心里更好奇了。
“你让人查查,白乐萱和五弟成婚前的一……不,两个月的时间里,身边都有哪些人,平时和谁来往。”
她坐在椅子上,捅了捅小三的腰,
“不论男女,都查清楚。哦对,还有父皇是哪一日和她见面的,也要查清楚。”
她总觉得,白乐萱就算怀的是太上皇那个老头子的孩子,也不至于到如此小心翼翼忐忑不安的地步。
不想她刚说完,还没等小三应声,受多大刑都没开口的白乐萱,先憋不住了。
“白清嘉!”
她尖叫着,被铁链捆绑的身体猛地向前俯冲。
捆绑牢靠的铁链,竟然在她这个垂死之人的拉扯下松动了些许!
白清嘉最后的记忆里,就是那个女鬼般的白乐萱,像野兽般扑向自己。
她的椅子,也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然后她就眼前一黑,人事不知了。
旁边小三见状,下意识一掌拍出去,就将白乐萱扇飞了几米远。
他顾不上看那个女人的死活,只慌乱上前,一把将再也没了动静的白清嘉打横抱起,嚷嚷着太医,一路向外飞奔而去。
凤栖宫内,老太医捻须,气定神闲地坐在床榻边,为床上昏迷的白清嘉切脉。
旁边语儿和小三,急得团团转。
最终是小三率先按捺不住,凑过去催太医:
“她究竟如何了?你已诊了两遍脉了,还断不出吗?”
老太医睁开沧桑的眼睛,诧异开口:
“才两遍?……唔,还得至少要三遍才行。”
小三:“???”
他抿唇,阴沉到底的脸色昭示着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而房中唯一能看出来的人,正在昏睡。
偏那老太医全然未觉,还招呼几个正跪在旁边的太医来和自己一起切脉。
于是五六个老头子一起围在白清嘉的床边,各切了三回脉后,才肯定地在小三脚边跪倒一片。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色。
“恭喜陛下,皇后娘娘她,是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