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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顿看似平常的团圆饭,像一把冰冷锋利的钥匙,“咔哒”一声,终于捅开了陈岚心中那扇积满了委屈与自欺的门锁。长久以来精心维持的、用付出和讨好糊起来的纸墙,在父亲那句话落地的瞬间,轰然倒塌,露出底下冰冷坚硬的现实——无论她如何掏心掏肺,出钱出力,在父母眼里,她和她的女儿,终究是隔着一层的外人。
陈岚找了个外地丈夫,婆家条件普通。婚后租房的日子虽紧巴,倒也自在。女儿的出生带来了甜蜜,也带来了现实的重压——上学问题迫在眉睫。最终,是父母“无奈之下”伸了手,帮衬着付了全款买下了一套房。这本是雪中送炭的恩情,却在陈岚心里种下了一颗沉重的、名为“亏欠”的种子,也成了父母日后对丈夫那份不加掩饰的轻蔑的底气。陈岚觉得,自己必须加倍偿还,掏心掏肺地对父母好,或许,他们也会因此对自己的女儿,像对孙子那般亲厚。
婆家远在外地,带孩子是指望不上的。娘家这边,父母要带比她女儿大两岁的侄子,陈岚轻易不敢麻烦。只有实在走投无路时,才把孩子送去。每次送去前,她都像准备贡品一样,精心挑选一大包侄子爱吃的进口零食,还有父母需要的肉蛋奶,生怕哥嫂有丝毫微词。
去父母家吃饭,她总是第一个钻进厨房,煎炒烹炸,张罗出一大桌子菜,饭后更是把油腻的锅碗瓢盆、灶台地面擦洗得锃亮,连带着把父母积攒的脏衣服洗了,屋子收拾了。父母有个头疼脑热,她总是第一个赶到,陪着去医院,守在床边做病号饭,熬汤送药,任劳任怨。她心里憋着一股劲儿:还房债,更要挣一份对女儿平等的爱。
然而,这苦心孤诣的付出,换来的却是冰冷的渐悟。
她发现,母亲给侄子买的零食总是包装精美、价格不菲的进口货,那些诱人的小盒子小袋子,从未向她女儿敞开过。侄子被送去学钢琴、学画画、学围棋,费用都是老两口自掏腰包,玩具更是堆成了小山,有求必应。而她的女儿,只能眼巴巴地玩着哥哥早已玩腻的旧玩具。
六一儿童节,表面上看,两个孩子都收到了爷爷奶奶的礼物,可有一次家庭聚会,侄子无意间炫耀:“爷爷给我的红包比妹妹的大好多!” 那一刻,陈岚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慢慢看清了,自己干再多的活,买再多的东西,在父母眼里似乎都理所当然,换不来半分亲昵,他们对女儿那份刻意的疏离,更是清晰得如同一道无形的墙。
直到那顿五一假期的家庭聚餐,在哥嫂做东的餐馆包间里,父亲那句洪亮的话语,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彻底捅穿了陈岚心中最后一丝幻想。侄子刚住校回来,兴奋地和坐在对面的爷爷聊着暑假计划。陈父显然兴致很高,大手一挥,声音洪亮地盖过了席间的谈笑:“我看现在孩子们都流行参加什么夏令营!爷爷给你拿两万块,你也报个最好的,出去长长见识!咱家孙子可不能落后!”
空气瞬间凝固。连陈母都尴尬地赶紧在桌下捅了捅老伴,示意他太过分了。可陈父浑然不觉,依旧兴致勃勃地和孙子规划着夏令营的蓝图,眼角余光都没扫向旁边沉默的女儿一家,仿佛他们只是背景板。陈岚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身边的女儿,只见小姑娘紧紧抿着嘴,头深深地埋下去,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小手无措地扒拉着盘子里的菜,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女儿那无声的委屈和受伤,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陈岚的心脏,疼得她几乎窒息。
就在那一刻,所有积压的委屈、不解、不甘,都化作了冰冷的清醒。她终于彻彻底底地明白了:无论她洗多少件衣服,做多少顿饭,熬多少夜守在病床前,都不可能撼动那份根植于父母骨血里的、对孙子的偏爱。那不是疏忽,不是无心,是刻在灵魂深处的差别对待。
她那些卑微的讨好和偿还,在父母眼中,或许不过是身为女儿应尽的本分,甚至……是占了天大便宜后的理所当然。
饭局的喧嚣还在继续,陈岚的心却像沉入了冰湖。她看着女儿强忍泪水的侧脸,一个决定在心底无比清晰地成型:够了。
自那以后,陈岚变了。她不再三天两头往娘家跑,不再大包小包地提着精心挑选的“贡品”。她收起了那份沉重的“报恩”心态,也收起了那份渴望被平等对待的卑微期待。她开始把那些曾经耗费在娘家的时间、精力和金钱,一点一点地,重新倾注回自己的小家,倾注到丈夫和女儿身上。她终于看清,与其在这样严重失衡、永远填不满的亲情深渊里耗尽自己,不如把所有的温暖和力量,留给身边真正需要她、也真正爱她的人——她的丈夫,和她那受了委屈却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女儿。
偶尔,父母的电话会打过来,带着些理所当然的吩咐:“家里水管坏了,你哥忙,你过来看看?”“你妈腰疼,你抽空来给她揉揉做顿饭吧?” 陈岚握着手机,语气平静,再无往日的急切和惶恐:“爸/妈,我这会儿走不开,家里有事/单位加班呢,你们找找物业/社区医院吧。”
挂断电话,她看着窗明几净、充满欢声笑语的小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原来,放下那份无望的执念,停止自我消耗,感觉……如此轻松。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女儿在陈岚的悉心陪伴下,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可娘家那边,却开始有了怨言。哥嫂在家族群里含沙射影地说她不孝顺,父母也在电话里唉声叹气,怪她不懂事。
陈岚不为所动,她知道这是他们习惯了她的付出,突然失去才会如此。直到有一天,母亲生病住院,哥嫂借口工作忙都不管。母亲打电话来,声音虚弱又带着一丝哀求。陈岚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医院看看。
到了医院,看着病床上憔悴的母亲,陈岚心里五味杂陈。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忙前忙后,只是简单地安排好了一切,留下一些钱便准备离开。母亲拉住她的手,眼里有了泪花,“岚岚,妈以前不对,你别往心里去。”陈岚心里一颤,看着母亲,沉默许久,“妈,我以前是太傻,现在我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说完,她轻轻抽回手,走出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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