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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谷子去了一趟张家湾,兵荒马乱的年代,讨吃流浪的人比比皆是,小孩倒是也有几个,其中一个背后看去像极了谷茬,老谷子也满心欢喜,跑过去扳过身子来一看,哪里是谷茬呢,是一个小哑巴,活脱脱的一个小谷茬,难怪老九能错看成谷茬呢。又问了几个流浪者,都没有谷茬那样的小孩。其中一个讨吃老汉向他要钱,他的钱哪能舍得给呢,被几个讨吃汉围堵起来,好一顿羞辱。
老谷子无功而返,这回彻底死心了,再也不打算找谷茬去了,是死是活,听老天爷的安排吧。
回到家里,见豆花瓷人一样坐在大碾盘上,灰失失地一动不动,一股无名之火从老谷子的胸腔腾地升起,本来今天就窝了一肚子火,要不是豆花缠着要他去找,他本不打算去张家湾的,人没找到,误了一天庄户地里的营生不说,还受了讨吃汉的奚落。
老谷子的无名火没处出,豆花成了他的出气筒,见豆花慢腾腾的,做事有些来迟走慢,他就大声呵斥。豆花搂着一抱柴禾从他面前经过,他抬腿就是一脚。豆花呲了呲牙,默不作声,把柴禾扔到地上,弄出来很大的响声,表达着她的不满和反抗。
见豆花这个样子,敢冒犯他的威严,老谷子更加来气,扬起手中的旱烟锅子就要敲过去,却遇到了豆花的目光。豆花目光如炬,凌厉如刺,不再低眉顺眼,她的眼睑尽管还下垂着,但里面射出来的,却是灼灼如火。这一束目光震慑住了老谷子,他第一次见到豆花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心里产生了一丝怯意,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装烟的布袋子荡来荡去,就像吊死鬼伸出来的舌头。
短暂的对峙后,豆花转过身去,继续做饭。做好饭,伺候着老谷子吃喝完毕,她对老谷子说:“爹,我找谷茬去,我就不相信,他那么小的个人,能走多远。”豆花的语气幽幽之中带着怒气,分明了是带着情绪的。
轮到老谷子吃惊了,他盯着豆花看了半天,心里想着:这个儿媳妇今天是怎么了,敢和他较上劲了。就没理豆花,恶声恶气地说:“关门闭户,睡觉!”
第二天早上,老谷子破天荒起来生火做饭,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老谷子并不是一个懒惰的人,早起晚睡,勤俭惯了,可生火做饭这类事情,从来不做,婆婆活着时婆婆做,婆婆死了后豆花做,生火做饭,喂鸡喂狗,成了豆花份内的营生,这是一个当家婆姨天经地义的活路,豆花虽然不当家,但她是婆姨。她不是老谷子的婆姨,但她是老谷子儿子的婆姨,现在儿子不在了,但豆花的身份没有改变,她是老谷子的儿媳妇,是谷茬的婆姨。
豆花天天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今日事情颠倒过来了。其实豆花早已醒来,她也听到了这边窑里的动静,心说:今日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公公这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居然做上饭了?她这样想着,窝在被窝里不想动,想睡个懒觉。
可是,豆花哪里能再睡得着啊,脑袋里是这么想的,心里却隐隐约约地不安,自己的营生让公公做了,怎么说都有点不太正常。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甚么事情,是甚么事情促使公公有了这样的变化,这变化来的有点突然,让她有些难以适应。
豆花懒了会被窝,还是起来了。一往院子里走,就闻到了一股焦糊味,公公把饭煮糊了,也难为了他,一个四十来岁的大老爷们,从来没有做过饭,汉手汉脚的,能有这个改变,本身就是一个大的变化。
豆花真有点吃不透公公了,昨晚还对她凶神恶煞的,今早上就做上饭了,他到底在想甚么呢?
豆花赶紧回到窑里,看着公公手忙脚乱的狼狈相,不由地心疼起来,接过公公手中的饭勺,使劲在锅底挖着。老谷子一旁搓着双手,有点不好意思,喃喃着:“怎就糊锅了呢?”
豆花就说:“爹,这种营生以后我来做,这本来就是婆姨们的事。”
老谷子张了张嘴,“你,你”了两声,憋了半天,才憋出了下句,“你不寻谷茬去了?”
豆花心里恍然大悟,对公公的反常举动有了解释,心里忽然涌起了一股子复杂的情感,低声说:“外面兵荒马乱的,我上哪儿找他去。”
豆花明显能听到老谷子胸腔里咕噜响了一声,她把烧糊了的饭盛进碗里,招呼着公公:“爹,吃饭。”
今日早上,是翁媳俩少有的一次和谐。
吃过早饭,老谷子安排上了今天的营生,他自己去后山把昨天豆花送去的粪铺开,豆花就在家里,拾掇拾掇农具,春耕马上就要开始了,得做好各项准备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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