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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蒂玛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她,她出神地凝视着人群中央的男人这明显不是晚课,人群也许籍着这个由头聚集在这里,但站在中间说话的人并非阿訇,而是个激动的中年男子,他不断地挥着手,抑扬顿挫、又急又快地说着什么,周围的人群逐渐开始呼应,情绪也跟着高昂起来,随着他不断的设问与反问,人群开始高呼着回答,‘囊姆’、‘囊姆!’、‘讷’、‘讷!’。
人群周围,有些白人面孔开始游走,像是想要维护秩序,却又犹疑地不知这是否只是晚课的一部分,中年人指着他们喊着什么,人群更激动了起来,有人拥着往警卫那面过去没有枪声,也没有什么争执,几张脸一冲就没了,人群因此更加亢奋,开始振臂高呼,随着中年人大喊着口号,许多人藏在阴影里,含糊地答应,他们的头低垂着,不和别人对视。
人脸消失的刹那,李竺不禁抓住傅展的胳膊,她紧张得浑身僵直,除了腰间手枪的坚硬触感与傅展的胳膊,没什么东西能给她安全感。就像是身处漩涡中,虽然没人揭破她的伪装,但她依然心虚地感到巨大的吸力,这瞬间本能只想逃脱。
“他在问,我们做错了什么。”
法蒂玛终于开腔了,她依旧凝视着人群中央,双唇机械性地颤动着,时不时喃喃念诵着口号,“我们想要的只是好好生活,我们本来只是好好生活。”
“他们在报纸上抹黑我们,这群难民,我们的到来带来了犯罪,好像我们天生就是那么恶,叙利亚人天生就是那么恶吗?也许,也许来到这里的叙利亚人都不无辜,因为好人全死了,是他们发动了战争,叫我们中最恶的人才能活下来,才能到达这里”
她的英语就像是耳边吹过的轻风,老妇人又黑又皱的脸颊几乎没动,“然后他们说,我们是坏的,我们不该来。我们也不想来,谁想背井离乡?是谁夺走了我们的一切,现在还要冷眼相待?”
她的眼角有泪珠沁出,“是不是叙利亚人就活该去死?他们支持内战的时候为什么没想过这点,我们站在这里,不是靠你们的恩赐,这是我们应得的,应得的……我们在难民船上,每一天都有亲人死去……”
她说不下去了,夜风轻抚着她的面纱,法蒂玛掩面呜呜地哭起来,声音就像是黑夜里乌鸦的鸣叫,这乌鸦一定栖息在坟墓里。
她的哭声让周围的女人都低下头,傅展和李竺自然也不能免俗,傅展低声说,“能走到意大利的人,如果不是非常幸运,就是足够有钱,足够邪恶,每一张前往欧洲的船票都只有中产阶级买得起那些穷人的船开不到一半就会散架。”
即使如此,他们也急于逃离,宁可在大海中孤立无援寂寞地死去,而那些中产阶级中也只有最恶的人能到达这里,食物、清水都是稀缺资源,每一艘船都严重超载,补给永远带不够。如果欧洲人不让他们靠岸,这漂泊就得无止尽地继续下去,蛇头赚得盆满钵满,但难民船每天都有人死去,活下来的人越少,资源就能支持得越长。所有的难民都爱闹事,他们对收容他们的国家毫无感恩之心,做起恶让善良的本地居民瞠目结舌,不明白怎么有人能如此玷污善心。但一切有果必有因,在叙利亚与大海上发生的一切,使得踏上欧洲大陆的难民就是最孔武有力、最恶的那一波,真正的老实人都在黎巴嫩待着自叙利亚战争开始以来,这国家已经收容了最多的战争难民。
但国际社会怎么会知道?法国、英国、比利时与德国叫苦连天,他们才是国际社会,黎巴嫩也配做国际社会的一员么?
“是谁发动了这场战争?谁让我们流血?谁让我们和家园分离,谁让我们变成这样?美国人!欧洲人!他们凭什么在这里安然无恙、坐享其成?”男人依旧在大喊,“我们要争取我们的权利,要让死去的亲人知道我们没有忘记他们!”
就连男人也哭了起来,有人走出来散发武器,时间越来越紧迫了,防暴警察一定在赶来的路上,男人的语速越来越快,已经有人往四面八方散开,李竺在人流中隐约看到中心有人拿出了很大的袋子,里头反着金属的幽光,就像是刀锋和枪口的那种光,但她没看得太清楚:法蒂玛哭够了,她擦着眼泪,拉着他们往后退去女人是被无视的,没人来搭理她们,戏已经演完了。
手电筒和火把照着人流各自远去,远远的似乎传来了人群的尖叫,今晚罗马注定不会安静,有许多居民都要遭到一生中最可怕的袭击,但。难民营这一角是安静的,法蒂玛重新燃起了小火堆,背对着他们坐在一边,她闭上眼像是在祈祷,也像是黑夜中呆板的石雕。
“我的女儿,死在难民船上。”十几分钟后,他们什么也听不到了,只能隐约看到天边的火光,在暴风眼中一切反而很平静。
法蒂玛说,她死鱼一样的眼睛注视着他们,没带丝毫感情,这一刻她似乎对他们的真实身份丝毫不感兴趣,仅仅想对局外人诉说,她的命运在难民营内部太平凡,丝毫引不起一丝感情的涟漪。“这是他们告诉我的,她死前受到了非人的待遇,他玩够了就把她丢到海里,‘别浪费粮食’。”
她的表情毫无波动,只有嘴唇又开始轻轻地颤抖,“那艘船比我呆的好,实在塞不下人了,我让她上那艘,她父亲在那里,还有他的同事和好友就是刚才说话的那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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